韭菜大元心目中立春节气代表性植食
立春割韭菜
立春从一把韭菜开始。
早在冰雪覆盖之下,韭菜就期待春阳,准备了新衣,和一畦畦同样从冰雪中复苏过来的青翠欲滴的麦苗一样,都是接地气的春使,但韭菜似乎更具农家新春之神韵。
当乡间袅袅炊烟在春寒料峭的晚风中袭来缕缕韭香,我妈已经割下第一刀新韭,从鸡棚里摸两个热乎乎的鸡蛋——假如有新鸡下蛋,必定优选头窠蛋——立春立新,就如过年要做新衣服,穿新鞋子。我们小孩子在新春的暮色中打打杀杀,奋不顾身,似乎已经赢得了新春第一盘韭菜炒鸡蛋的优享权。
韭菜有深厚的植食文化积淀。比如南朝刘宋时期,周颙答文惠太子曰:“春初早韭,秋末晚菘。”等于说,早春雪融韭菜新,晚秋霜降青菜甜,是一部美食春秋的代表。比如杜甫的“夜雨剪春韭,新炊间黄粱”。绝对的家常便饭,却是酒逢知已千杯少,是诗人离乱中贴心的温暖。一把韭菜,成就了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。比如五代十国时期的杨疯子,为了感谢宫中送来一盘韭花,写了一封谢折,短短五十三字的手札,竟成就了天下第五行书。从《诗经》至今,韭菜的故事从未与过往的历史割裂过。
而在我少年乡村经验中,韭菜其实是适合懒人种的菜。只要种下一畦,家里就不会缺菜。割了一茬长一茬,几乎一年四季都有得吃。而且还可以数年内不停地割,越割越长,生生不息,这是其它蔬菜做不到的。而且还很容易打理,房前屋后随便找块巴掌地都能长好,也不怎么害虫。懒人钟情于韭菜,人懒菜不懒,不辱懒人名声,甚至会给懒人带来好运。此等奇妙便生成了韭菜美好的寓意——长久。《说文解字》说:“一种而久者,故谓之韭。”所以,韭菜又名“长生菜”。多种韭菜,日子便经得久。
包春卷为什么总少不了一味韭菜馅?用于包馄饨、包饺子,大致都有这么一层意思在。办进屋酒拜菩萨,甚至上坟祭祖,乡人都乐意用韭菜,因此轻视不得。有些地方至今还保持着“咬春”的习俗,立春节气抢先吃韭菜,狠狠咬一口春天,咬住春天。
此番道理是爷爷告诉我的。
我爷爷是乡厨,做得一手好菜,也种得一手好菜,两头都受人尊重,被乡人敬称为桂桂师傅。
桂桂师傅做菜,绝活是“绝配”——文武笋,将春笋与莴笋弄一块儿;文武苹果,将树上的苹果与地下的苹果土豆弄一块儿;文武猪爪,将新鲜猪爪与咸猪爪弄一块儿。运河边的鱼羊鲜,将鱼肉和羊肉烧一块儿,尤其是甲鱼烧羊肉,那是农家上等菜。而四乡八里最常见的韭菜炒鸡蛋,到了桂桂师傅手里要求就十分苛刻。原材料必须是春天或秋天地里现割,从割起到入锅不能超过一小时。炒成后,起锅盛盘里,韭菜要滴滴绿,鸡蛋要金黄雪白分明,金黄是金黄,雪白是雪白,不能和面一样糊一起。一看,一闻,一吃,都能感受到地里现割起来的鲜度和刚从鸡棚里摸出来的温度。
在爷爷手里,韭菜不光是主菜,还是百搭,是麻将里的财神,炒香干,炒笋丝,炒螺蛳肉等等,做什么都可以配。韭菜炒螺蛳肉是我的最爱。
桂桂师傅菜做得好,是四乡八里大家都知道的,但桂桂师傅菜种得好,恐怕只有我最了解了,因为他喜欢带着我帮他种菜,表现好了,让他开心了,会带我去临平街上聚乐园吃一碗肉丝面,面碗里必定是有一小撮韭菜或几根韭黄的。
桂桂师傅种韭菜,关键是畦田做得好,沟是沟,垄是垄,径是径,棱角分明,比木匠师傅弹出来的线还直。而且鸡粪羊粪焐得好,水也浇灌得好。一切都做好了,得空便去畦边田埂上守着抽管烟。他是抽烟管的,尺把长的小竹管,装一个铜嘴头。抽着抽着,河边畦田里针尖般细密的绿色幼芽顶破土壤探出来了,连烟雾也在阳光下萦绕起一片春光。抽着抽着,叶脉渐渐变宽,一点一点向上生长,个把月的工夫,第一茬韭菜就可以开割了。
在过后的日子里,畦田就有了居家过日子的模样。韭菜一垄一垄此起彼伏,有的刚割完,有的长半高,有的郁郁葱葱在风中摇曳着等待被割。畦边整条河道充满了流动的韭香。
天凉了,韭菜生长慢了,桂桂师傅也在风中渐渐老去。桂桂师傅曾多次跟我说,人都是韭菜的命,一茬一茬被割去。接下来,该轮到我这一茬了。
老去的两垄韭菜开花了。油绿的韭菜顶端簇起一朵朵银色的小白花,未开的小花苞是鸡心的模样,米粒大的花骨躲在半透明的青衣里面,看上去清素雅致,有兰花的风采。秋蝶翩跹而来,花随风动,蝶影婆娑,成了畦田秋天最美的画卷。
那天傍晚,桂桂师傅坐在畦边田埂上抽烟管,用烟管指挥我去捉一只黑蝴蝶。
我追来追去怎么也追不着,一脚踩上了一坨烂泥巴。
晚霞在临平山顶上涌起火烧云,不可思议的红。
妈妈来割一把韭菜,顺便喊我们该回家洗洗,准备吃饭了。今晚就做一个韭菜炒鸡蛋,还从小店里买了三毛钱什锦菜。
一缕强光斜过来,正击中桂桂师傅的脸面,我看到他的双眼血红血红,有浑浊的红色液体从那里流出来,流出来,接着包裹了他的全身。
记忆中的那个血色黄昏,后来又有一只黑蝴蝶始终悬空飞舞在一朵白色小花之上,我把它赶走了,它又飞回来悬舞在白色小花的正上方。
那年秋天迟迟不肯远去,后来也确实出了许多大事。
当同样的画面出现在来年春天畦田上空时,我的爷爷桂桂师傅已经倒在了病床上。
但那年霜降后,他又在韭菜畦田里培育了三垄韭黄。培育韭黄需要花更多心思,需要更多的守护,入冬后的日子,除却给乡间红白喜事做酒菜,他几乎天天守护在畦田里。
我说,爷爷,你总是流泪,韭菜吃多了对你的眼病不好吧?
我爷爷身体一直强健,除了迎风落泪,没有其它毛病。他说,韭菜阳气重,吃多了眼睛会充血,但韭黄随和,韭黄炒香干比韭菜炒香干好吃,所以冬天里要把韭黄培植好。我们村里都不会种,过年都是去临平菜市场买的,我就带个头吧,我已经捉摸好几年了。
我家桂桂师傅培植的韭黄那年冬天大告成功,印象中年夜饭就吃上了,正月里派上了大用场,邻里亲戚每家也都送了一点。
爷爷倒在病床上的三年里,据我妈后来回忆,总是念叨着要吃韭菜,一会儿韭菜,一会儿韭黄,一会儿又要韭花。
后来我妈也被接着的一茬割走了。
再后来,我老家李家桥整个村被开发区征用,韭菜畦田从此消失。
许多人说,我们没有故乡了。
但春天里流动在河道里的韭香伴着秋天那个血色黄昏,一直留在了我故乡的记忆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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